- 怨灵修之浩荡兮,夫何执操之不固?
- 悲太山之为隍兮,孰江河之可涸?
- 愿承闲而效志兮,恐犯忌而干讳。
- 卒抚情以寂寞兮,然怊怅而自悲。
- 玉与石其同匮兮,贯鱼眼与珠玑。
- 驽骏杂而不分兮,服罢牛而骖骥。
- 年滔滔而自远兮,寿冉冉而愈衰。
- 心悇憛而烦冤兮,蹇超摇而无冀。
- 固时俗之工巧兮,灭规矩而改错。
- 郤骐骥而不乘兮,策驽骀而取路。
- 当世岂无骐骥兮,诚无王良之善驭。
- 见执辔者非其人兮,故驹跳而远去。
- 不量凿而正枘兮,恐矩矱之不同。
- 不论世而高举兮,恐操行之不调。
- 弧弓弛而不张兮,孰云知其所至?
- 无倾危之患难兮,焉知贤士之所死?
- 俗推佞而进富兮,节行张而不著。
- 贤良蔽而不群兮,朋曹比而党誉。
- 邪说饰而多曲兮,正法弧而不公。
- 直士隐而避匿兮,谗谀登乎明堂。
- 弃彭咸之娱乐兮,灭巧倕之绳墨。
- 菎蕗杂于黀蒸兮,机蓬矢以射革。
- 驾蹇驴而无策兮,又何路之能极?
- 以直鍼而为钓兮,又何鱼之能得?
- 伯牙之绝弦兮,无锺子期而听之。
- 和抱璞而泣血兮,安得良工而剖之?
- 同音者相和兮,同类者相似。
- 飞鸟号其群兮,鹿鸣求其友。
- 故叩宫而宫应兮,弹角而角动。
- 虎啸而谷风至兮,龙举而景云往。
- 音声之相和兮,言物类之相感也。
- 夫方圜之异形兮,势不可以相错。
- 列子隐身而穷处兮,世莫可以寄讬。
- 众鸟皆有行列兮,凤独翔翔而无所薄。
- 经浊世而不得志兮,愿侧身岩穴而自讬。
- 欲阖口而无言兮,尝被君之厚德。
- 独便悁而怀毒兮,愁郁郁之焉极?
- 念三年之积思兮,愿壹见而陈辞。
- 不及君而骋说兮,世孰可为明之?
- 身寝疾而日愁兮,情沉抑而不扬。
- 众人莫可与论道兮,悲精神之不通。
- 乱曰:鸾皇孔凤日以远兮,畜凫驾鹅。
- 鸡鹜满堂坛兮,鼉黽游乎华池。
- 要褭奔亡兮,腾驾橐驼。
- 铅刀进御兮,遥弃太阿。
- 拔搴玄芝兮,列树芋荷。
- 橘柚萎枯兮,苦李旖旎。
- 甂瓯登于明堂兮,周鼎潜潜乎深渊。
- 自古而固然兮,吾又何怨乎今之人。
《七谏·谬谏》一诗出自《楚辞》。作者为西汉辞赋家东方朔,《谬谏》这首诗写屈原怀才不遇的悲愤和积极用世的强烈愿望,诗中也渗进了东方朔自己求谏汉武帝的希望和抑郁失志的悲哀。
君王糊里糊涂令人怨叹,他的意志为何常变不坚。
悲痛大山为何要变为池塘,为何江河能够枯竭水干。
我愿趁君闲暇进献忠言,又恐触犯忌讳遭人毁怨。
终于压抑情感缄默不语,然而内心懊恨悲伤无限。
美玉石块同匣并放,鱼眼宝珠一起贯穿。
劣马骏马混杂不分,老牛驾辕骏马却驾两边。
岁月不停流逝一去不返,年纪衰老一天不如一天。
我满腔忧愁啊烦闷难遣,前途无望心中总觉不安。
本来时俗之人就善于取巧,废弃法度又把政令改变。
闲置那千里马不去乘驾,偏偏赶着劣马一路蹒跚。
当今世上难道没有良驹,实是没有王良把它驾驭。
骏马见执鞭者不是好御手,因此骏马飞蹄绝尘远去。
不度量凿孔就削木柄,恐怕尺寸大小不会相同。
不分辨世风便推崇美德,恐怕清高品行难以合众。
强弓松弛没有拉张,谁能说清它射到何方。
国家未出现倾危之难,怎知贤士是为国捐躯而亡。
世俗推佞为贤进用富人,美好品行难以推广发扬。
贤士遭受排挤孤立无助,群小营私结党相互吹捧。
邪说被美饰仍非正道,违背法度自是不公平。
忠直贤良只好隐居避世,谗谀之徒登堂发号施令。
抛弃彭咸以伏节死直为乐的高贵品德,废除了巧倕用以规矩曲直的绳墨。
香竹与麻秸混杂作燃烛,用蓬蒿做利箭去把盾牌射。
没有皮鞭驾驭跛脚之驴,哪条道路能够走得到底。
用直针做鱼钩,又怎能钓到什么鱼?
俞伯牙破琴绝弦不再抚琴,是因为失去了知音钟子期。
卞和怀抱玉璞痛哭泣血,哪里有良匠把它琢治成美玉。
音调相同才能声调和谐,族类相同自然心齐力协。
飞鸟鸣啼是为求呼同伴,麋鹿呦鸣意在呼唤友朋。
叩击宫调则宫声相应,弹奏角调则角音和鸣。
猛虎咆啸则谷风即起,神龙腾飞则彩云簇拥。
音声一致和谐流转,事物同类相互感应。
方与圆形状不同各相异,势难把它们错杂相配在一起。
列子隐居避世身处困窘,皆因世道混浊无所托依。
众鸟群飞成列成行,凤凰独飞无凭无依。
遇浊世不得志难展宏图,愿隐居岩穴中聊以逃避。
我本想对国事闭口不谈,但曾经受君恩厚重如山。
我独自忧愁心怀怨愤,愁怨无穷无尽恨绵绵。
积愁聚怨已经多年,只望见君一面陈诉忠言。
未赶上贤君无法倾尽衷肠,时世昏暗谁能将真伪明辨。
身卧病整日里忧愁烦闷,感情压抑难以表达忠心。
无人可以同我共论政道,可怜我的忠心难通于君。
尾声:
鸾凤孔雀日益飞向远方,野鸭野鹅却在家中喂养。
呆鸡笨鸭充满殿堂庭院,青蛙悠然游于芳华池塘。
骏马要袅奔走逃亡,骆驼驾车踟蹰道上。
把锈钝的铅刀进献君王,太阿利剑却被远抛一旁。
把玄芝灵草拔除干净,荷花山芋却到处栽种。
橘树柚树日渐枯萎凋零,那苦李却长得枝叶繁盛。
瓦盆陶罐陈列在明堂,周鼎却抛在深渊之中。
黑白颠倒自古就是如此,我又何必怨恨当今世风!
(1)谬谏:狂者之妄言叫谬。谬谏是作者谦虚的说法。灵修,楚方言,神灵。这里借用屈原的用法,指楚王。浩荡,水壮阔貌。引申无常不定。犹荒唐。操:节操。太:同“大”。隍:没有水的护城壕。这里泛指池塘。孰:犹何。
(2)承闲:秉承伦理道德的规范。志:一本作“忠”。 犯忌:触犯上忌。干讳:违背众讳。卒:终。抚情:按抚情绪。怊怅:悲伤不如意的样子。犹惆怅。《章句》:“恨貌也。”
(3)匮:古同'柜’。鱼眼:质地次的珠子。玑:不圆的珠子。驽:劣马。服,驾辕。罢牛,疲惫的老牛。罢工之牛。骖:边马。骥:千里马,良驹。
(4)滔滔:似水流一样。冉冉:慢慢,渐渐。悇憛tútán:忧苦悲伤。蹇:楚方言,文言助词,其。超摇:心神不宁貌。无冀:无望,无盼。
(5)工巧:偷工取巧。改错:更改错位。骐骥:良马,千里马。驽:走不快的马。骀:疲顿之马。
(6)诚:诚然,真正。王良:人名,春秋时之善御者。
(7)凿:凿孔。正:纠正。枘ruì:榫头,即插入凿孔的木栓。矩镬jǔyuē:木工的规矩与尺度。引申为法度。论世:研究时世,认识观察世道。高举:高其行,行为超出凡俗。操行,操守与行动。调:调和。谐调。
(8)弧弓:泛指强弓。所至:其力所至。倾危:倾覆;倾侧危险。患难:忧患灾难。所死:所死为何。
(9)推佞:推崇奸佞。进富:进荐富者。节行:节操与行为。张:扩张,推广。著:显著。张而不著,意为彰而不显。不群:不愿为伍也。朋曹:朋党同类。党誉:朋党间互相袒护称赞。
(10)饰:矫饰。多曲:多曲解。弧:弧曲。变形也。避匿:躲避,隐匿。明堂:古代帝王宣明政教的地方。凡朝会、祭祀、庆赏、选士、养老、教学等大典,都在此举行。
(11)彭咸之娱乐:谓以伏节死直为乐。巧倕chuí:传说中的巧匠。箟簬kūnlù:竹名。细而长,无节,可为矢。黀zōu蒸:麻秸。古时用作燃料或照明。机:用弩机发射。蓬矢:用蓬蒿做的箭。革:没毛兽皮。这里指犀皮做的盾。
(12)蹇驴:跛蹇驽弱的驴子。极:尽头。
(13)伯牙:春秋时精于琴艺的人。钟子期:春秋时楚人。伯牙鼓琴的知音。和:和氏,卞和。曾献和氏璧给楚王。璞:璞玉。良工:技艺高超的工匠。剖:剖解。
(14)和:应和歌唱。
(15)宫:指五音(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)之一。角:五音之一。景云:瑞云,祥云。
(16)音声:音乐声音。简单的发音叫做“声”,声的组合,成为音乐节奏的,叫做“音”。 相感:互相感应。势:情势。相错:互相错杂失位。
(17)列子:战国前期思想家。是老子和庄子之外的又一位道家思想代表人物。薄:迫近。
(18)侧身:委身也。担心恐惧状。自托:自己有所依托。阖口:闭口。尝:曾经。被:身披。
(19)便悁:忿恨。忿闷。怀毒:居心恶毒。怀着强烈的怨恨。焉极:怎能有尽头。陈词:陈述意见。
(20)骋说:尽情陈说。寝疾:卧病。沉抑:低沉压抑。不扬:不得扬达。
(21)乱:尾声。驾鹅:用鹅驾车。《补注》:“郭璞云,驾鹅,野鹅也。”堂坛:大堂高台。黾měnɡ:青蛙。
(22)要袅:騕袅,古之骏马。腾驾:奔腾驾车。橐tuó驼:骆驼。橐,口袋,指驼峰。进御:为君王所御幸,犹进呈。遥弃:遥远地抛弃。太阿:太阿剑。
(23)拔寨:全部拔除也。玄芝:黑芝,灵芝的一种。芋荷:即芋艿,俗称“芋头”。因叶酷似荷叶,故名芋荷。旖旎:多盛美好。
(24)甂瓯piān ōu:盆一类的瓦器。周鼎:《章句》:“周鼎,周朝大礼鼎。
《七谏.谬谏》描写和抒发了屈原怀才不遇的悲愤和积极用世的强烈愿望,诗中也渗进了东方朔自己求谏汉武帝的希望和抑郁失志的悲哀。《谬谏》诗文可以分为五段:第一段是从首句到“然怊怅而自悲”。
这第一段说明了屈原自己“谬谏”的原因和进谏的矛盾心情。什么原因?“怨灵修之浩荡兮,夫何执操之不固。”君王糊里糊涂使人怨恨,他的意志为何经常变更。这里,东方朔代言屈原,已经是很直白地在指责君王了。
怎么样的矛盾心情?屈原其实已经是多次进谏了,而且,相当的一定程度,屈原就是由于进谏而受到排挤和流放的。所以,“愿承闲而效志兮,恐犯忌而干讳。”我愿趁君闲暇进献忠言,又怕犯忌讳把君王得罪。
因为怕再次得罪,所以屈原“卒抚情以寂寞兮,然怊怅而自悲。”终于圧抑感情闭口不言,但是心中懊恼自恨伤悲。嘴上说是怕再进一步得罪君王,想闭口不言,但其实本性难移,还是无所畏惧地进谏了。
第二段从“玉与石其同匮兮”到“凤独翔翔而无所薄”。此段主要有两部分内容:一是揭露出社会已经是黑暗不堪;二是暗示屈原自己将义无反顾沉江。前面是因;后面是果。“伤离散之交乱兮”,伤心人民离散君臣相怨。
第三段从“处玄舍之幽门兮”到“虽灭没之自乐”。第一段,作者用了大量篇幅来描写社会的乱象;抨击了朝政的种种黑暗--“俗推佞而进富兮,贤良蔽而不群兮,直士隐而避匿兮,谗谀登乎明堂。”世俗以佞为贤为富为良,好人受到排挤十分孤立,忠直的人都已隐居避世,好吹好捧之徒挤进朝中;指责了君王“亲小人远君子”的怪像,述说了自己(屈原以及作者东方朔自身)怀才不遇、报国无门的郁闷情结。
第四段从“经浊世而不得志兮”到“悲精神之不通”。这一段,述说了屈原(其实也有作者东方朔的影子)面对朝政之黑暗、社会之乱象,本想“愿侧身岩穴而自托”宁愿隐居岩洞逃避浊世,也想“欲阖口而无言兮”我想对于国事闭口不言,但终究“尝被君之厚德”但曾受到君王深恩厚德,而不得不进谏。
其实也是屈原坚持自己的政治抱负,对忧国忧民高尚情操的矢志不渝。但,可惜“众人莫可与论道兮,悲精神之不通。”无人可以和我谈论道理,可怜我的思想君王难明。
这是在可怜自己的君王,但何尝又不是在可悲自己的遭遇?第五段也是最后一段,是从“乱曰”到末句。再一次用大量的比喻,说明一个道理,一个结论:“自古而固然兮,吾又何怨乎今之人!”黑白颠倒自古就是如此,我又何必怨恨当今世风!这句话是反讽,也是悲哀,正因为无可奈何世风日下,才使屈原感到更加悲哀!《七谏·谬谏》作者简介东方朔(公元前154~前93),西汉辞赋家,字曼倩,平原厌次(今山东惠民)人。
武帝即位,征四方士人,东方朔上书自荐,诏拜为郎。后任常侍郎、太中大夫等职。他性格诙谐,言词敏捷,滑稽多智,常在武帝前谈笑取乐,“然时观察颜色,直言切谏”(《汉书·东方朔传》)。
武帝好奢侈,起上林苑,东方朔直言进谏,认为这是“取民膏腴之地,上乏国家之用,下夺农桑之业,弃成功,就败事”(《汉书·东方朔传》)。他曾言政治得失,陈农战强国之计,但武帝始终把他当俳优看待,不得重用,于是写《答客难》、《非有先生论》,以陈志向和发抒自己的不满。东方朔原有集2卷,久佚;明人张溥编有《东方太中集》,收入《汉魏六朝百三家集》中。
东方朔终其一身最高职务为一千石的太中大夫,在“汉之得人,于兹为盛”的汉武朝中,东方朔未能立下青史书名的政治功绩,然其以近侍的身份与汉武帝君臣相伴多年,亦对汉武帝的行为举措做出了一定影响。东方朔利用其接近汉武帝的机会,察言观色,一有机会便直言切谏。在修上林苑之事上谏武帝戒奢恤民,在昭平君杀人之事上谏武帝公正执法,在主人翁事件上谏武帝矫枉风化。
诸如此等,不一而足。东方朔性格诙谐,言词敏捷,滑稽多智,据史书记载其与枚皋多有辞赋,然而存世的却很少。关于其人的历史评价褒贬不一,美言较多:司马贞:“滑稽鸱夷,如脂如韦。敏捷之变,学不失词。淳于索绝,赵国兴师。楚优拒相,寝丘获祠。伟哉方朔,三章纪之。”刘向:“少时数问长老贤人,通于事及朔时者,皆曰朔口谐倡辩,不能持论,喜为庸人诵说,故令后世多传闻者。”
杨雄:“朔言不纯师,行不纯德,其流风遗书蔑如也。”班固:“然朔名过实者,以其诙达多端,不名一行,应谐似优,不穷似智,正谏似直,秽德似隐。非夷、齐而是柳下惠,戒其子以上容:“首阳为拙,柱下为工;饱食安步,以仕易农;依隐玩世,诡及不逢”。其滑稽之雄乎!朔之诙谐,逢占射覆,其事浮浅,行于众庶,童儿牧竖莫不眩耀。”班固:“东方赡辞,诙谐倡优,讥苑扞偃,正谏举邮,怀肉污殿,弛张沉浮。”
东方朔(前154年-前93年),本姓张,字曼倩,平原厌次(今山东德州陵县神头镇)人,西汉著名词赋家,幽默风趣且才华横溢,在政治方面也颇具天赋,他曾言... [东方朔的诗]